2016年,張一鳴和黃峥一同受邀出席央視財經《對話》。在採訪最後,主持人設置了一個換位思考的環節,假設嘉賓是張一鳴,面對BAT的夾擊,他會怎麽做。
黃峥言辭犀利地表示:
「如果我是張一鳴的話,我會更激進地做全球化。因為我們這一代的互聯網創業者相對於上一代來說,有更大的全球化視野,更早地接受國際資訊,做全球化的機會也會變得更大;其次,從價值創造的角度來講,帶領中國的資訊、產品走出去,這一點本身也是為BAT也好,為整個國家也好,創造的價值是最大化的。當你整個公司佈局到全球,並且反過來用全球的資源集中回來打中國的市場的話,那時候也會變得更加從容一些。」
張一鳴本人則回應:
「除了競爭之外,不做别人做的好的領域,我覺得有社會價值。就是人家做得已經很好了,你為什麽一定要去做人家已經做好的領域呢,你應該去創新,去做别人沒做好的領域,我覺得這是企業的意義所在。」
在此之前,主持人還問黃峥,互聯網企業的燒錢時代是否已經來臨。黃峥認為,燒錢有兩種形式,一種是to VC的燒錢,電梯廣告都是打給投資人看的。另外一種是to C的燒錢,試圖打品牌,在消費者心目中佔領位置。前面一種燒錢越少越好,後面一種燒錢多多益善。
這是兩位80後企業家為數不多在公開場合的同台露面。兩人截然的經營理念也影響了之後拼多多和字節跳動的走向。拼多多一直以巨額補貼打開下沉市場用戶的口袋。而字節跳動也在全球化路上埋頭向前。它出海的先鋒是一款在外國深受喜愛的產品TikTok。張一鳴沒有選擇採用激進的方式進行全球化擴張。字節跳動的全球化一直是國内、國際市場並重的。
兩家企業在之後的四五年間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拼多多2020年底活躍買家數量達到7.884億,在用戶規模上超越阿里巴巴成為國内最大的電商平台。「APP工廠」 字節跳動4月份傳出有計劃讓旗下的抖音在紐約或香港上市。在私募市場上,字節跳動的估值已接近4000億美元。這一估值足以讓字節跳動位列騰訊和阿里巴巴之後,穩居中國互聯網公司的第三極。
即使沒有上市,字節跳動也已經是當代996青年最向往「福報大廠」之一。前段時間「字節跳動」工牌有什麽用的話題還在網絡上引起熱議。
而在這個時候,拼多多和字節跳動的舵手黃峥和張一鳴卻先後宣佈下車,辭任公司董事長/CEO。沒有人會懷疑拼多多和字節跳動將會繼續分别在電商及短視頻等賽道乘風破浪,只是不知道在前行的過程中,字節跳動會不會少了那麽一絲「理性的浪漫主義」,拼多多又會不會少了那麽一絲狠勁兒。
黃、張兩人同台互怼的熱鬧場面大概是不會再有了。依稀中,我們仿佛與屬於80後創業者的中國互聯網2.0時代越來越遠。
5月20日,張一鳴發出内部信,宣佈決定卸任CEO角色,放下日常管理工作。作為字節跳動創始人,今後張一鳴將聚焦到遠景戰略、企業文化、社會責任等長期重要事情上。
當日,字節跳動官方微信放出了2019年3月張一鳴和梁汝波重遊「錦秋家園」的畫面片段,寓意張一鳴請辭公司CEO後,字節跳動重新出發。 北京錦秋家園正是字節跳動誕生的小區。2012年創業初期,張和梁兩人租下了這里的一套公寓辦公。當時公司的「會議室」佔地五平米,同事平時在廚房里自己做飯,端到自己的工位或者到陽台上吃飯。
視頻里,梁汝波略自豪地說,在北京能吃上住家飯的公司不多了。張一鳴則強調,他們的創業其實並不是很辛苦,是在做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關鍵是能創造有價值的東西。他概括為「空間有形,夢想無限」。梁汝波則濃縮為「Always Day 1」(始終在創業)。
2019年,是字節跳動成立的七週年。張一鳴為準備七週年慶典的演講,特地重訪了「錦秋家園」。 2019年對於字節跳動而言,是承上啓下的一年。此前,字節跳動在兩次討論要不要做短視頻之後,16年底正式拍板入局短視頻,國内外各做一款短視頻APP產品,並做好並購。之後的抖音和TikTok都做得有聲有色。
爾後,字節跳動面對騰訊係屏蔽抖音、西瓜視頻鏈接,又開始做自己的社交軟件——多閃。張一鳴說要「大力出奇迹」。事後證明,字節跳動並不是每款應用都是成功的。在競爭還不太充分的短視頻領域,抖音在快手和騰訊微視之間劃出了一道口子,並成為了最成功的APP。但在社交領域,多閃後來被證明是反擊騰訊的一次失敗嘗試。
之所以說2019年張一鳴的週年演講比較重要,是因為它給字節跳動定了性。在那年的週年演講中,張一鳴改用《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段話道,「Romance is all about imagining interesting things that could happen in theory but not in reality yet.」(所謂浪漫主義,就是想象理論上應該發生但實際上並未發生的所有有趣事情)
因此,字節跳動要保持思考能不能超越現在業界水平,超越目前產品,做出更創新更有價值的事情,並要做到ego小,格局大,保持同理心和想象力。
在之後的内部信中,《愛麗絲夢遊仙境》的這段話和ego、格局的說法被張一鳴反復提及。字節跳動在此基礎上不斷擴寬業務邊界。
2020年,字節跳動的出海先鋒產品TikTok先後在印度、美國市場遭遇封殺。在美國市場,特朗普「莫須有」的指責讓TikTok一度面臨被出售的無奈處境。在特朗普政府的施壓之下,微軟、甲骨文以及沃爾瑪等美國本土公司紛紛加入到TikTok的競購中。張一鳴及字節跳動的反應、内部信提及「大格局」和「火星視角」引發國内民眾不滿,公司陷入進退兩難。
9月份,特朗普行政令被否決以及美國大選中川普落敗讓TikTok獲得喘息空間。封殺一事才終於暫告一段落。今年4月份,TikTok任命前小米CFO周受資出任公司CEO,公司才終於重新走上正軌,再開始上路。
國内市場方面,根據外媒報道,字節跳動2020年總營收達到2400億元。其中,廣告收入就達到了約1800億元,抖音貢獻近60%的收入。
然而,字節跳動兩款上市多年的拳頭產品今日頭條和抖音都已面臨增長天花板。2019年中旬,張一鳴透露如果沒有搜索場景的拓展和優質内容,今日頭條增長空間可能只剩4000萬DAU。2020年9月,抖音DAU突破6億。抖音今年的DAU目標是6.8億,相比往年增速已大幅下滑。
即將進入存量市場的抖音最近也在直播電商甚至本地生活發力,以豐富平台的變現場景。同時,字節跳動也入局教育、手遊等領域,尋找公司的「第三增長曲線」。
「龐然大物」字節跳動背後其實危機重重。
另一邊廂,一直在燒錢的「拼夕夕」如黃峥在2016年所言,在以激進地方法「多多益善」地在C端市場打開品牌影響力。與快速飙漲的營收和用戶數同步增長的還有公司每個年度「百億補貼」產生的巨額銷售費用。
在活躍買家數量超過阿里巴巴之後,拼多多下一步要考慮的是如何提高每名買家貢獻的收入。今年網上一篇爆文《黃峥看不到,拼多多盜版中國》再戳穿拼多多白牌產品廉價路線背後存在的版權和產品質量問題。廉價與優質產品之間,拼多多本就很難取得平衡。
對於拼多多和字節跳動而言,2021年危都大於機。黃峥和張一鳴先後離去多少有些令人費解。
今年2月7日,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制定發佈《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關於平台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以下簡稱「《指南》」),強調《反壟斷法》及配套法規規章適用於所有行業,對各類市場主體一視同仁、公平公正對待。
此外,《指南》還明確了「二選一」、「大數據殺熟」等行為是否構成壟斷的判斷標準;細化了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行為的表現形式,包括搭售或者附加不合理交易條件差别待遇等。
兩個月之後,去年在外灘峰會發言發表出位言論的馬老師和他的阿里巴巴首當其衝。4月10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依法對阿里巴巴集團「二選一」壟斷行為作出行政處罰,責令其停止違法行為,並處以其2019年銷售額4%計182.28億元的天額罰款。
牛刀一落,互聯網行業的眾巨頭人人自危。騰訊、滴滴、字節跳動等幾十家互聯網平台企業紛紛簽署《依法合規經營承諾》並開展自查。
正是在如此背景之下,先是黃峥,後是張一鳴,前後腳離開了他們自己創立的公司。3月份,黃峥在2021年致股東信中表示公司董事會已批準其辭去董事長職位的請求,陳磊將從即日起接任董事長,並繼續擔任CEO一職。之後,黃峥1:10的超級投票權也將失效。其名下股份的投票權將委託拼多多董事會以投票的方式來進行決策。
卸任之後的黃峥將從事食品科學和生命科學領域的研究,為拼多多「摸一摸10年後路上的石頭」。
520浪漫請辭的張一鳴亦在給字節跳動的内部信中提出了類似的說法。張一鳴表示,在其卸任CEO之後,將聚焦遠景戰略、企業文化、社會責任等長期的事情,從外部視角觀察公司;以十年為期,專注學習知識,系統思考,研究新事物,動手嘗試和體驗,為公司創造更多可能。
張一鳴的卸任早有迹可循。去年3月12日,張一鳴卸任字節跳動中國區董事長,同時任命張利東和張楠分别為字節跳動中國區董事長和CEO。今年開始,張一鳴的雙月OKR不再更新。外界推測,從3月份開始,張一鳴就已經開始為自己卸任作準備。
終於,在5月20日這天,張一鳴卸下在字節跳動所有職務,將重擔交給共同創業者、大學同學梁汝波。
比起80年出生的黃峥,83年的張一鳴還要年輕三歲。38歲事業上升期卸任字節跳動CEO,張一鳴的離開更顯突然。相比拼多多,字節跳動有更多的未競之事。起碼,它還沒有正式登陸資本市場,獲得全球資本的廣泛認可。而拼多多已經做到了。
有人說,張一鳴是退而不休,他在字節跳動還有98.8%的持股,足夠影響公司的決策。
同樣,截至去年7月份,黃峥擁有拼多多29.4%的股份,對應80.7%的投票權。該部分超級投票權在他卸任公司董事長之後將委託公司董事會以投票方式進行決策,但是委託人可以隨時解除該委託關係,故黃峥也並未喪失對拼多多的控制權。
所以嚴格上,張一鳴和黃峥(放權力度更大)只是從決策一線轉移到幕後,依然會可以影響公司未來大方向的走向。
同樣的類似情況還有馬老師和劉強東。不同的是,他們屬於互聯網1.0時代的老玩家。而80後的黃峥和張一鳴都是中國互聯網2.0時代的新貴。
正如2016年在《對話》節目中黃峥說道,相比起上一代的互聯網創業者,他們這一代的互聯網新貴有更大的全球化視野,更早地接受國際資訊(張一鳴、黃峥、宿華都曾在微軟/谷歌工作)。此外,他們創業的時候,資本對互聯網企業接受度已非常高,這令得字節跳動、拼多多以及快手等企業能用比他們前輩短得多的時間快速崛起。而像字節跳動甚至還已經是中國最成功的全球性互聯網公司。
但從現在的趨勢來看,80後互聯網創業者離開舞台的時間點也早得多。馬老師退休時已經55歲,他經歷了中國互聯網從無到有,再到全面發達的全過程。劉強東亦然。而諸如黃峥和張一鳴,他們興於中國移動互聯網普及之時,卻在移動互聯網方興未艾之時迅速隱退。
以兩人為代表的中國互聯網2.0時代,持續時間還不足十年。毫無疑問,他們創業公司推出的產品都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中國百姓的日常生活——以至於日後後輩回顧這段歷史,可能感慨這個時代是那麽燦爛輝煌,卻那麽短暫。
字節跳動和拼多多都是會長青的。但開啓互聯網2.0時代的80後創業者們已在逐漸消失在主流視野了。
對於我們這種普通人而言,這畢竟是種遺憾。
作者:燕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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